夏天《紅樓夢》的戀綠情結   王珉

 夏天來了,每到這個季節,會讓我聯想起孩提時,寫作文描繪的「鬱鬱蔥蔥的樹蔭」。綠色,的確是人類生活中息息相關且倍感舒服的顏色,它舒展著生命、希望、安全、和平,綠色通道、綠色食品、綠燈,甚至是綠色版和綠色軟體,不用安裝軟體,這種壓縮檔解壓後就能直接運行,世人都喜歡綠賦予的內涵。

 但有趣的是,綠色在服飾上的應用,卻遠沒有其他顏色那麼風生水起,據說古代綠色是一種賤色,它代表身份卑微抑或出身低賤,直到「戴綠帽子」流傳坊間,綠色的演繹被轉化成男人的糾結,擔心女人紅杏出牆。

 時來運轉,前陣子網上流行名車噴墨綠色的漆面,看上去像郵車,更像放大版的鐵皮玩具。一時間,許多人瘋狂跟帖說顏色怪誕。我倒覺得它墨綠的身軀配上紅紅的車燈,像極了2010年世界盃墨西哥隊的球服,傳統的墨綠底色襯上腋下和肩膀的紅色點綴。那一年,這件球服遠比冠軍隊西班牙暢銷。不只是沙漠仙人掌之國的墨西哥人,喜歡綠色上身,張愛玲也很喜歡蔥綠配桃紅。

 這種大紅大綠的配色,具有悲壯的美感和參差的對照,甚至是蒼涼的回味。顏色在張愛玲筆下是流動的生命,特別是「新綠的豌豆」,還有各種綠色的形容詞,讓人聯想起她的章回體小說《摩登紅樓夢》。她瘋狂愛著《紅樓夢》,她的小說創作源泉,和《紅樓夢》一樣「浸透著一種無可奈何的悲劇感」。《紅樓夢》第三十五回,寶玉道:「也打一條桃紅,再打一條蔥綠。」因此,寶玉也愛「蔥綠配桃紅」這種富有東方美學趣味的搭配,之於張愛玲的配色,同樣如此。

 「蔥綠」是中國傳統色彩名詞,淺綠又略顯微黃的顏色,也叫蔥心兒綠。《紅樓夢》第七十回「那晴雯只穿著蔥綠杭綢小襖,紅小衣,紅睡鞋,披著頭髮騎在芳官身上。」看起來清新亮麗,晴雯能在紅樓夢眾多丫鬟中脫穎而出,正是因為她像春天的小野蔥,青是青,白是白,水靈鮮嫩。所以,曹雪芹也是調色大師,《紅樓夢》的人物服飾,綠色極為豐富——油綠、秋香綠、碧玉、翡翠、豆綠、蔥黃、水綠、松花色等。

 而我的戀綠情結,源於特別的情愫。那還是十歲以前,我站在百貨公司櫥窗前,對一件嫩綠色毛衣非常偏愛,走開櫥窗後還一步三回頭,母親甚至說我「變態」——然而,此事充分說明我多麼有時尚的天分!那片綠色多次出現在我夢裡騷擾,像極了春天的柳芽,清新純淨地纏上來。正如近代作家陸蠡的《囚綠記》,描述他與常春藤綠枝條的「交往」,以及華北地區人民在日本侵略者控制下的苦難命運,生生把一片綠色囚在了記憶深處。

 再後來我看電影《亂世佳人》,從斯嘉麗那雙深綠色的眼睛開始,到她穿著綠色的花裙子去十二橡樹莊園參加舞會,這兩種綠似乎滿載愛情的美好願景,美麗得讓人想起《詩經》裡的「綠兮衣兮,綠衣黃裡」。世事更迭,戰亂後的斯嘉麗粗魯地扯下家中窗簾做成衣服,風情萬種地去見白瑞德,依然是墨綠色裙裝和禮帽,經歷了磨難的女人居然在綠色中顯得更加熠熠生輝,相信看過這一幕的很多觀眾,時至今日仍記憶猶新。

 片末,斯嘉麗穿著綠絲絨的衣服,在落寞中暗暗地等待著,那份綠色,有高貴,有寂然,有蒼涼也潛藏著生機。又是一年夏天,當年那家百貨公司早已不復存在,大賣場頻頻關店,百貨業普遍凋零甚至衰亡。但夏裝的綠意,仍在一些商店的櫥窗前招搖,恰似一片斑斑駁駁的綠苔煞有介事地生長著。◇