​(愛樂者園地)體現「二度創作」精神的大師 樂飛

 音樂具有與其他門類藝術截然不同的特性,要完美地體現音樂,必須經歷「二度創作」。縱觀各範疇藝術家對同一題材進行接二連三的多番創作,似乎並不常見,我想即使存在一些例子(例如林勃蘭及梵高對自畫像樂此不疲),也應該屬較罕有的情況吧。然而,音樂卻在這方面顯得很特殊。「二度創作」――演繹,是實踐這門藝術的必然手段,而音樂的「首度創作」(樂譜)在經歷「二度創作」(演繹)階段後,其展現出的可行性隨即又變得無限豐富,同一部音樂作品(同一題材)可被不同詮釋者作無數次演繹,即使同一詮釋者,也可對同一作品進行多番演繹。不同的演繹儘管源於同一樂譜,卻往往能憑獨樹一幟的風格與美感吸引欣賞者。

 說起音樂的「二度創作」,便不得不談所謂「忠於原譜」的問題。既說是「創作」,便不屬「照抄」,故在音樂演繹上是沒有絕對忠於原譜這回事的,說某人的詮釋忠於原譜,其實是指他在原作速度、節奏、強弱方面不作太多變化,盡量不加進個人情感,在最大程度上遵從樂譜標示的演繹方式而已。相反地,標榜個人風格的演繹者容許音樂在特定框架內加進更多的獨特見解,但這種自由並非絕對,如能在尊重作品原意的基礎上實踐具說服力的個人意念,則可說是音樂「二度創作」的最高境界了。

 詮釋音符的「二度創作」過程,涉及太多音樂技術與思維推敲的複雜元素,非常值得深入玩味。倘若詮釋者並非個體,如樂團、室內樂的群體演出,便更加添了諸如指揮家與樂團的互動,以及合奏者彼此情緒激盪等臨場因素,同一部作品的發揮,便誘發更多、更豐富的可能性。樂迷對全新演繹的好奇,就是這麼一回事,也正是這些原因催生出音樂藝術「二度創作」的市場價值,因此,音樂會舉辦不休,唱片工業亦得以延續。

 錄音史上,指揮家重覆演繹同一部作品的例子甚多,最著名如卡拉揚指揮貝多芬的交響曲,伯恩斯坦指揮馬勒交響曲,Gunter Wand指揮布魯克納的交響曲……,更不能不提福特萬格勒(Wilhelm Furtwangler 1886-1954)指揮的貝多芬作品,這位大師的演出曲目常按個人意願親自挑選,常重覆演繹一些他喜愛的作品,他對貝多芬交響曲的「二度創作」,堪稱達到樂此不疲的程度。老福相對不那麼重視樂譜指引,演繹在某程度上取決於臨場靈感的驅使,即使相同曲目,每次演出都有特別之處,且都具有充足的說服力,是最能體現「二度創作」精神的指揮家。

 不少樂迷都熱衷於收集福特萬格勒的錄音,並以分析、比較大師的不同版本為樂。老福從不系統地指揮整套貝多芬交響曲,他當然常演出最熱門的幾首,例如《英雄交響曲》,他一生指揮此曲次數難以統計,錄音也有十多種,樂迷最熟悉的應是他一九五二年十一月指揮維也納愛樂的版本(收於EMI發行的貝多芬全集中),但以下介紹的版本更為經典。

 一九四四年十二月,納粹德國在盟軍攻擊下正面臨崩潰,四面楚歌的柏林卻在此時舉行了一場音樂會,福特萬格勒臨時受命指揮維也納愛樂演奏《英雄交響曲》。坊間普遍認為,納粹此安排應是藉貝多芬無堅不摧的音樂來重振士氣,撇開政治動機不談,這場「英雄」確達到了非比尋常的藝術高度,在老福緊馳有度的處理下,樂句在佈滿張力的空間中舒展,各分部之精細入微,速度變化之自由,很大程度地將作品蘊含的力量重現,泉湧般的靈感更進一步發掘出音樂的內涵,難得的是,這些筆觸毫不影響作品整體格局之完整與嚴謹。

 半年後柏林淪陷,這場音樂會的母帶成了戰利品被帶往蘇聯。五十年代,一家美國小型唱片公司URANIA不知循何途徑弄來一個拷貝並將之製成LP出版,但當時福特萬格勒以未徵得其版權許可為由,禁制了唱片的繼續發行,故長久以來,此版「英雄」僅有少量珍藏於樂迷手上。直至有關錄音版權保護期(五十年)過去,有日本唱片收藏家首先將此版LP轉製成CD作限量發行,其後有人陸續仿效,指揮大師的傳奇錄音遂得以重新面世。◇