上完高二強化班的課，正準備離開時，阿鋒站在講臺旁瞅著我，欲言又止。去年他在重點班，我教過他。見他滿臉困惑，我便問起他的學習近況。意外的是，他說最近記憶力下降了，成績也退步了，挺煩惱的。

　我說，平時學習不必繃得太緊，還是要勞逸結合才行。他說平時也有運動，不過最近聽學長說，大學計算機專業挺難的，想到以後隨時可能會掛科，他又受到打擊，儘管現在成績還保持在年級前十名。我便安慰他，澳門生和內地生肯定是有實力差距的，但是只要刻苦努力，也能迎頭趕上。現在你才讀高二，大可不必擔心太多。聊了一下，他才緩和過來，然而能否將心態調整過來，最終還要看他自己。

　去年在高一任教時，我曾以往屆學生的經歷告誡他們，學習就要認真踏實，不能投機取巧，不然到了大學，遲早也會露餡。我希望他們做一支潛力股，靠實力去漲指數，以免未來經受不了人生風暴而崩盤。年前，一位大一學生回校找我，他現在內地某所科技大學就讀工科。他說平時課上聽講，課後自修，每逢測驗也才僥倖闖過及格線。而室友是內地生，整天玩遊戲，但臨考前熬一個通宵後，居然就拿到了八九十分。他為這事心裡頗不平衡，然而這就是現實。他後悔在上大學前的暑假沒有著手對專業進行預習。這次回來，他很想告訴高三的學弟學妹，希望他們能未雨綢繆，特別是讀理工科的同學。

　從這點看，阿鋒是有遠見的，現讀高二，就已經在考慮上大學的事。不過，我覺得他倒是憂慮過早了，畢竟將來上甚麼大學讀甚麼專業，都還是未知數。誠然，我不主張學生對未來毫無規劃，全不掛心，但是只顧「遠慮」，卻不解決「近憂」，這會讓人陷入虛無困境。長期背負壓力，記憶力能不下降嗎？成績能不受影響嗎？如果阿鋒意料到這點，是時候該放鬆一下了。凡事量力而行，目標若是定得過高，那就適當調低。退一萬步想，將來若是拼盡全力，還是適應不了內地高校，那就回澳門再考四校了。人生總會有出路，前路實在走不下去，總有旁路可走，只要保住生命這條後路。

　一個人有憂患意識是好的，前提是能化壓力為動力，但若憂患意識太過深重，就有可能懷疑自己。其實很多時候，山重水複，以為無路可走，事實上走著走著，就會迎來柳暗花明。回想當初，心灰意冷，內心那頭猛獸隨時會反噬信心，到頭來卻發現，那不過是壓力的影子罷了。我知道，優秀生愛成績勝過愛自己，他們在時間管理上是苛刻的。有的是貓頭鷹型，深夜不將作業趕完，絕不睡覺；有的是百靈鳥型，喜歡起早學習，一旦睡過頭了，就會自責不已。凡事追求完美主義，只為收穫一張漂亮的成績單，而這反過來又強化了學習動機。他們不輕易去娛樂，至於運動，那不過是為學習積攢本錢罷了。他們高度自律，生怕落人後頭，然而付出的代價卻是無限的壓抑……

　最近聽同事說，有位初中女生由於不堪學習壓力，已然選擇休學。這位女生原來成績挺出色的，後來不知受到甚麼刺激，上課開始心不在焉。聽說是之後的學習沒跟上，心裡不能接受那種落差。父母原來指望她能像親戚家孩子那樣優秀，但是見她身體每況愈下，再也不敢說她。由於長期失眠，她的眼圈黑了，凹陷下去，連老師見了也覺得害怕。班主任和科任老師找她談話，百般安慰，然而無濟於事。好端端的一個女生，日漸虛弱，最後只能休學。這事任誰聽了，都會感到心痛。時至今日，心病還須心藥醫，但願時間能夠幫她療傷。現在想想，易中天說得對，做父母的不要望子成龍，而要望子成「人」，而成「人」的標準是真實、善良、健康、快樂。

　不久前，與陳主任聊天，受到一點啟發。他的兒子曾是我的同事，非常優秀。於是，我便向他討教育兒經。他說，沒怎麼教，反倒是給兒子減壓。原來，同事在讀中學時就很好強。一次成績落在後頭，他就將排在前面的同學名單剪了出來，立志超越他們，後來果然成功逆襲。當年他從內地轉學到澳門，由於是新移民，沒有保送資格，於是選擇自考。而他所有志願都只填北師大歷史系，陳主任不想他壓力過大，還瞞著他，給他交了某所大學的留位費，以備留條後路。後來，同事一考就中，還修了雙學位。陳主任也很清楚兒子的性格，沒有盲目慫恿，而是給他減壓，這點是我沒想到的。我原以為孩子要強，做父母的就應該在一旁搖旗吶喊，現在終於理解他的做法，孩子的身心健康確實比學業來得更重要。

　以往，我總是覺得澳門的孩子生在福中不知福，每次都是鼓舞他們勇猛精進，希望他們不要成為溫水裡的青蛙。這個方法對於懶惰者是有用的，但對於刻苦者不見得都適用，教師與家長還是要因材施教才行。於是想起《論語》的一個故事，子路、冉有都問孔子「聞斯行諸」，孔子回應完全不同，因為「求也退，故進之；由也兼人，故退之」。

　但願我之前對阿鋒說的話，能夠給他減壓。我只想告訴他，越優秀，越要悠著點。人生就像一場馬拉松，不必每時每刻都像百米衝刺。按自己的節奏奔跑，張弛有度，遠方並非遙不可及。◇