含羞草   培正  劉鈺涵

八、九歲的時候,我養過一盆含羞草。

大年三十,我在擺滿蝴蝶蘭、黃金果的花市裡第一次見到了它。

它跟一些好養活的多肉植物一起,待在一個不太顯眼的角落。它不是過年時最受歡迎的花束。

但我還是被它吸引了。有什麼能比這樣一簇新奇又有靈性般的小植物更吸引一個孩子呢?我拉著父親的袖子吵著要買了它。

上車回家,蝴蝶蘭、黃金果被父親放在車的後備箱了,而我非要抱著那盆含羞草——就這麼抱了一路。一路上當然免不了我對它的「折磨」。我用手指肚輕觸它的葉子,看著這些綠油油的小草一一在觸碰下「害羞」地縮小、收攏,敏感地將自己踡縮起來。雖然知道這只是含羞草的生理習性,我也堅信它將自己踡縮起來時,是懷著像初見陌生人的小孩一般的羞怯!我反復地逗弄著這盆「新晉的小寵物」,待它們都將自己收攏起來生悶氣了,我就盯著它們,等它們再次大度地把手張開。

這盆會害羞的小草,我覺得它比那些艷麗大氣的年花都要可愛。

回家後我更是寶貝它了,把它放在陽臺臺階的角落——那是我最喜歡站的地方,稍微踮起腳尖,越過欄杆就能將海域盡收眼底。它像在花市時一樣沒被放在最奪目的位置,但就是它的「不顯眼」卻使它更加特別,沒有人會關注它是否有飽滿的花瓣、艷麗的顏色或高昂挺直的枝幹;它的「不漂亮」使我更加在意它的靈性和可愛,它的樸素低調也是引人歡喜的了。

我是多麼喜歡它無聲的陪伴!悄悄地站上陽臺,低下頭,在我最喜歡的那個角落,它一直都在,它一直都靜靜地在。

每天早上,我醒來後第一件事必須是去陽臺上看看它:看看它是否比昨天更茁壯高大了呢?輕輕撫摸,它是否還像昨天一樣敏感害羞呢?我端詳著它一排一排的小葉子,見它們含羞帶怯收攏後又張開,便感覺接下來的一整天都會充滿生機了。

我像養著一隻小寵物一樣照料著這盆含羞草,從不願讓爺爺奶奶幫忙澆水或抱它到高處曬太陽。因為每次親自把水淋在它細密的枝葉上,看著它輕微收起的葉子和順著葉莖流下的水珠,捧著它沐浴陽光,就像是在見證著它的生長一般。

暑假到了。我隨著父親母親去國外旅遊,一去便是一個月。

含羞草自然是託了爺爺奶奶幫忙照看,只是我沒想到,這一託最後還是出了問題。

靜靜躺在陽臺臺階角落的那盆含羞草,似乎不再是綠油油的了,它像變得年邁了一般,葉子發黃,聳拉著腦袋。我不知所措了,趕忙伸手試探地碰了碰它的葉梢,卻見它並未像以往那樣立馬害羞地踡縮起來,而是蔫蔫地合上了,像在躲避一樣。它失去了獨屬於它的生機!

為什麼?我挨個兒地找爺爺奶奶責問,但我其實什麼都聽不進去。

到底發生了什麼?是我沒有交代好它的澆水時段還是中途出了什麼意外?

現在回憶起來倒不太記得了,只記得我那時焦灼地想著:它是要死了嗎?像那些春節買回來後就只盛開過一次的蝴蝶蘭、黃金果一樣?它是不是以後都不會在我輕觸它時害羞地踡縮了?是不是不會在陽臺臺階的角落一直陪著我了?是不是……

我似是認定我的含羞草會枯萎了,自那以後雖然也按時給它澆水、曬太陽,卻是再也沒有用指腹撫摸過它。它好像成為了易碎品,讓我不敢輕易觸碰,我害怕看到它躲避般緩慢而死氣沉沉地合攏。

我經常站在我最喜歡的角落,一邊看著海,一邊看著它,一看就是很久。父親倒跟我說過不止一次,給我再買一盆含羞草就好了,一定會像它最開始一樣綠油油的、生機勃勃。只是我還在期待什麼,不願意就這麼把它扔掉。

至少等它完全枯萎,再放棄吧?

……

春天又快來了。

大年三十,我和父親從花市買回了蝴蝶蘭和黃金果,哦,這次還買了一小盆黃百合。

我回到家便直奔陽臺,在臺階的角落找到了我的含羞草。

綠油油的,樸素而充滿生機的一小盆含羞草。

我用指腹輕觸它嫩綠色的葉子,它急忙含羞帶怯地將自己踡縮了起來。我便盯著它看,等它再次「不計前嫌」地張開手。◇