​(生活搜聞)稼穡初嘗——小「縴夫」,在路上   宋以民

 「晨起動征鐸,客行悲故鄉。雞聲茅店月,人跡板橋霜……」(唐 溫庭筠《商山早行》),喜歡古詩詞,每每吟及此詩時,腦海中一份沉睡已久的記憶就會被暖暖地喚醒,令每一次的回味與咀嚼都變得歷歷在目、可親可感。

 小時候跟著父親趕集賣過菜,賣芹菜的時候居多。時間多在秋末冬初。那時,為了能讓芹菜多賣些錢,父親會先挖一個窖子把芹菜儲藏好,等到天氣漸冷芹菜價格高起時,再擇機賣出。偏遠的燕崖集是我們經常光顧的一處集市。

 趕集去的山道綿延幾十裡,逶迤蜿蜒於山溝間,坎坷難行。出村口便是一條長河——沂河,冬日河上會架起一座簡陋的木板橋,顫顫巍巍的,十分危險。每次趕集,都是家裡二哥送我們過橋。因為走得早,山村大都還沉在夢鄉中。河水在木樁前,在礫石上,打著旋,清脆之響清晰可聞。寒月懸空,沙如覆雪,薄霧籠罩著遠山近水,世界宛如一幅水墨畫。

 二哥推著膠輪車走在前面,我和父親緊隨其後。過了河,車子到了平實的路面上,我們的心才一下踏實了。父親開始推著車子走,我的小「縴夫」的使命也正式登場。與二哥分手,他會站在河岸邊一直目送著我們,直到曉霧把我們彼此完全吞沒為止。

 深秋的天空月明星稀,碧空如洗,冷月的清輝沐浴下的山徑清晰可辨。有一次我們走得太早,時間富裕得近乎奢侈,父親提醒說,我們不用太急,邊走邊歇就是。一般來講,車子負重並不大。道路平緩時,「拉纖」也似乎成了應應景的擺設。或大或小的山村鱗次櫛比,依傍在溪水兩岸,在晨霧裡時隱時現。

 山徑都是經了無數代人的腳步打磨,好些石頭都被踩得光滑油亮。那一次剛到一個村頭,父親說,時候還早,我們再歇一會吧。我們便坐在了一處高起的石堰底下,隨手撿了些乾枯的細枝碎葉引燃,向火取暖,抵禦侵肌的寒冷。四野岑寂,月華如水,亮如白晝,偶有犬聲傳來,一聲長一聲短地迴蕩在寒凜凜的空氣裡。也有不知名字的鳥鳴突起,夢囈一般,又或受到月光驚嚇而發,想來與辛棄疾「明月別枝驚鵲」(宋辛棄疾《西江月·夜行黃沙道中》)的意境彷彿一二。

 路是山徑,起伏還小,行進並無大礙。父親推著車子,我一絲不苟的拉著纖繩,名義上是在「拉纖」,好些時候繩子是垂向地面,我儼然成了被車子追著走的人。只有上坡的時候,「拉纖」的價值才真正體現出來。有一段上坡路,直達山脊,路上遍佈碎石子,腳下容易打滑,很難使上勁。有一次,在這段長坡上,我把車子拉得東倒西歪,父親也累得氣喘吁吁。幸好,後邊追上來一群上學的山裡孩子,他們歲數比我大,勁頭比我足,二話不說一擁而上幫我們拉車子,於是纖繩被一分為二,每一部分上都擠滿了孩子,大家一齊發力,父親的車子簡直要飛起來一般。登上山脊,這些孩子們便說說笑笑繼續趕路了。車子下山要容易一些,有時擔心車子會不受約束地衝起來,我還不得不在車子前頭頂著車子走,好給它施加一定的阻力,發揮一部分車閘的作用。車子本身自帶車閘,也許我的作用微乎其微,但這是對生活技能的領會和學習,父親不會阻止我,我也樂得參與其中。

 山一程,水一程,漫長的山間長途,就在我們不知疲倦的行進中,漸露曙光。燕崖集,地處山道岔口處的一片開闊場地上。一到集市,父親就先找一個最佳售賣位置,將車上的菜一一放下來,佔好位。之後就帶我到一處食攤前吃早飯,食攤上有香噴噴的稀飯,有新出鍋的熱油條,香美之妙自不待言。一直到今天,每想一回,那份甘脆香軟的感覺,至今仍會讓我齒頰生香,流連不已。

 吃飽喝足,時間還早,興致高高的我還經常推著膠輪車,在人影稀疏的市場上跑圈玩,那時推著空車跑也是一份至樂,不玩個汗流浹背不會停下來。

 偶回老家,我還能看到那輛膠輪車,蜷縮在雜物間的一個角落中。不成想,它這一駐足時光便飛去了幾十載,時光荏苒,歲月如梭,日新月異的生活早已完全剝奪了它繼續發光發熱的機會。每次看到它,我仍會又想起那些和它相依相伴過的歡樂無比的日子,特別是那一次次甘當小「縴夫」陪伴父親遠足的情景,更是讓我心弛神往,難以釋懷。

 二零二三年三月六日星期一  ◇