(流水行雲)流水大江花尾渡──昔年大灣區的特有交通工具  馬不前

至於何以稱為花尾渡?據說是因初期面世時,木製的外殼都塗漆防腐,都畫上一些花花草草,龍龍鳳鳳,故稱花尾渡。

乘坐花尾渡來往城鄉之間,是一樁快意的旅程。西江水域,天氣晴明的日子,水如琉璃,波浪不興,江風悠悠吹來,中人欲醉。倚着船欄,遠眺可見山川雲霞,炊煙人家,近看可見桃花流水,肥魚蝦多,令人心曠神怡,比今人乘坐遊輪,別是一番風味。

不過,西江水域也並非一派坦途,其中也有意料不到事件發生,日軍攻粵前,日機常常飛臨西江,每見花尾渡便以機槍掃射,花尾渡被其撃沉者不為小數,乘客少不免遭受人命與財損失,難以估計。大灣區人對日本軍閥的仇恨,不是一朝一夕所能消除。抗戰勝利後,日方華南派遣軍司令田中久一被五花大綁在廣州流花橋槍斃,珠江三角洲人民燃燒炮竹額手稱慶,古人說:「怨毒於人甚矣哉。」

建國前,西江水域並非毫無險灘,由江門開往廣州的花尾渡,最凶險之處是甘竹灘,此灘的水底有礁,岩石銳利,其中一條長長岩石,最為行船者所憚畏,它名「甘竹石龍」,船隻通過甘竹灘,必需用等待潮水大漲,始能通過,否則,稍為不慎,便會觸礁,甚至船毀人亡。上世紀三十年代,曾經發生過一宗船難,便是「民族渡沉沒事件」。其時,民族渡為許多花尾渡中翹楚,由江門開往廣州,甘竹灘是必經之途,它一向誇耀裝修豪華,船大身穩,是最早到達廣州的船,宣傳廣告是:「搵錢要趁早,選搭民族渡。」

出事那天,各花尾渡停在甘竹灘外等候潮漲,而大潮遲遲未到,民族渡小汽船駕駛人性情躁急,為了要爭取最早到達廣州,在大潮未到達前強行衝過,小汽船雖一衝而過,但是,花尾渡該日載貨載客,均已超標,吃水較深,船底撞上甘竹石龍,船底破裂,漸漸下沉,花尾渡是木製,經不起潮水衝擊,船身解體,乘客沉江,貨物飄失,乘客溺斃者數達二百人,撈屍時,家屬哭聲震天,是一宗悲劇。

抗戰勝利後,我由江門往廣州任職《越華報》,乘搭花尾渡,船至甘竹灘前,停下候潮,船員勸喻乘客回到床位安眠,我偏不肯安份,偷偷窺看:只見全船員臉呈緊張之色,船長衣服齊整,穿上長衫馬褂,頭戴瓜皮黑帽,誠惶誠恐,口中唸唸有詞,親自上香燃燭,船員分撒紙錢,米飯,硬幣等物,待到潮水大漲,船員鑼鼓喧天,齊聲吆喝,汽船鼓足馬力,一衝而過,過了險灘後,人人猶如打了一場大勝仗,船員,喜形於色,都鬆一口氣。

到了一九四八年,我乘搭花尾渡,那時,珠江三角洲治安敗壞,盜匪如毛,花尾渡的花尾已經消失,那些花草龍鳳,都為鋼板所掩蓋,原來,水陸兩路的「大天二」(惡霸土豪劣匪),每一幫,每一隊都向花尾渡「勒收行水」,不給錢就開槍射,甚至把花尾渡截停,登船向乘客洗劫,由於金圓劵貶值,勒收行水之費,一日數變,匪徒不收金圓劵,只收金子或「鹹龍」(港幣),而且,索價越來越高,船公司窮於應付,只好在船身上安鑲鋼板,鋼板把船身包圍得水泄不通,乘客好像處身於鐵甲萬中,要看看沿途風景,成了奢望。有一趟,我乘花尾渡由廣州回江門,躲在床上看書,遲遲未眠,忽然聽到一陣槍聲,而且聽到子彈擊中鋼板「噹噹」之聲,全船乘客,都讓槍聲驚醒,一些小孩子嚇得大哭大叫,一些婦人口宣佛號,其他旅客,有些人顫危危掏出口袋中的鈔票,塞進床隙處,有人把手錶首飾塞進衣物箱,人人都是一張惶惶惶不可終日的面孔。而炮樓上的機關槍也不甘示弱,開槍向槍聲來處奮勇還撃。我既沒有鈔票,也沒有手錶,樂得看一齣驚恫劇。

如今,珠三角流水依然,花尾渡不再,不過,回憶乘搭花尾渡的往事,仍感興味醰然。(二‧完)◇