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向來是不大看戲的，尤其是那些鑼鼓喧天、紅臉白臉的把戲。然而友人強拉我去看了一回《THE 8 SHOW》，據說是個新派劇團所演，頗有些意思。我拗不過，只得隨之前往。

劇場不大，倒也雅致。燈暗下來，台上便顯出八個伶人來，各自穿着顏色相異的衣裳，排作一圈。起初是靜的，繼而音樂起，他們便舞動起來。舞姿頗奇特，非古非今，手腳擺動間，竟似有無數絲線牽引着一般。

那為首的穿紅者，動作最為誇張。他時而騰躍，時而旋轉，將其他七人視若無物。觀其面目，雖施了濃妝，卻掩不住一股驕矜之氣。每當他舞至台前，必引得一陣掌聲。我想，這人大約便是所謂的主角了。

穿黃者次之，動作雖不如紅者張揚，卻也靈動非常。他總在紅者身側遊走，時而附和，時而獨立成章。其餘六人，則依次排列，青藍紫綠橙靛白，各具姿態，但顯然不如前二者奪目。

戲至中場，變故陡生。那紅者舞至忘形，一腳踏空，竟跌下台去。觀眾譁然，台上七人亦顯出慌亂神色。黃者最先鎮定，一躍而居中央，儼然要接替紅者之位。其餘六人面面相覷，動作便顯出幾分遲疑來。

此時，那白衣者忽排眾而出。他本在最末，動作也極簡樸，此刻卻舞出一種前所未見的韻律來。初時不甚起眼，漸漸地，竟將其他六人帶動起來。音樂也隨之變幻，不復先前的喧囂，反透出幾分清越。

我正看得入神，忽見那跌落的紅者又爬上台來。他衣衫已破，妝容也花了，卻還要擠進圈中。可怪的是，無人再為他讓位。七人舞姿如常，只將他隔在外圍。紅者左衝右突，終不得其門而入，只得頹然坐於台角，眼睜睜看着戲碼繼續。

戲畢，燈亮。友人問我觀感如何，我支吾着未能作答。歸途上，那八色身影總在眼前晃動，尤其是最後紅者那副狼狽相，與開場時的飛揚跋扈判若兩人。

夜裏伏案，忽悟出些道理來。這《THE 8 SHOW》大約是要告訴人們：世間角色，本無定主。今日你在中央，明日或便淪落邊緣。而那看似最不起眼的白衣者，未嘗不能引領風騷。一台戲如此，世事何嘗不然？

我想，人生如戲，固然是老生常談。但戲中角色輪轉，倒映着人世浮沉，卻是亙古不變的真理。那些自命為主角者，往往不過是暫時站在燈光下罷了。燈光一轉，主角便成配角，甚或淪為看客。

八人輪流領舞，這本是極好的設計。可惜大多數人只看得見最耀眼的那個，直到他跌落神壇。

戲已散場，啓示長存。◇