從前,農村更練的責任是報時,巡夜,威懾小竊而已,到了戰時,更要應付悍匪強盜,那便不是普通打更佬所能對付了。
回到農村,我這個頑劣青年,對於打更一事感到興趣,原來,當年的官兵,良莠不齊,知識份子不少,但是,地痞流氓更多,日軍兵強械精,一經接觸,便兵敗如山倒,那些潰卒,有責任心者千方百計,找回原來部隊,重歸原制,但那些散兵游勇,肩負槍炮,到處兜售,而一些有心東山復起的草莽英雄,在村外設立「招兵站」,只要見了有人肩負長槍或輕機槍,便對對方慇勤招待:「喂!老兄打仗辛苦了,部隊撤出太快,老兄追趕不上,掉隊了,為國拚命,如今落得無家可歸的下場,太可惜了,不嫌我們農村小地方,暫且在此歇歇腳又何妨?」於是,大塊圓蹄,大碗九江雙蒸 擺出來,那些饑寒交逼的戰場潰卒,大感安慰,安心喝酒吃肉,醉眼朦朧中,出現幾個妞妞嫋嫋滿面脂粉的土娼,雖說不上美人胎子,卻也身壯體健,這些兵營老油條,當兵三年,見了豬母賽貂嬋,如今倚紅偎翠,早已忘了老竇姓乜,況且身為潰卒,前路茫茫,這仗打到何年何日?誰都難以預料,此際有人收養,有食有住,更有飛來艷福,經過大隊長一番勸說,加上女人挨身挨勢,便答應入伙,帶輕機槍者為小隊長,帶步槍者為排長,一如眾英雄加入梁山泊,稱兄道弟。
這些大天二式游擊隊,日軍前來掃蕩時,化整為零,以避其鋒,敵人撤走,他們又以勝利者出現,他們駐地,多為水鄉,駐區面臨河道,平日倚靠「收取行水」,收取過路保護費維持生計,打聽得省港澳一些稍為有點積蓄的回鄉就糧的富戶所在地點,研究如何下手,明火打劫或乘晚偷襲,一旦得手,攻進村中,擇肥而噬,被劫者稍有不從其欲,男丁便遭毒打甚或槍殺,女的則被打破的玻璃瓶刺向陰部,逼脅獻出金銀珠寶。
為了自保,每村都自設更練,珠三角舊式鄉村,大多並無圍村高牆,只是密種竹林荊棘以代圍牆,這些設施,其實漏洞甚多,難作萬全之計,唯一辦法是設立更樓,更樓大多設於村之入口孔道之旁,更樓的更練,大約有五六條漢子,他們有薪有糧,由鄉民視其貧富而付給,這些更練的武器都來自村中公田入息支出,領頭的是村中武館師傅出任,稱為「更頭」,由於是本鄉人,大家都對其信賴不疑,逢年過節,除了原定薪糧,更是蘿蔔糕,大煎堆,糯米酒,大豬頭等節物奉送,使其安心守村。
我那時,常常歡喜到更樓趁熱鬧,記得打更佬手攜一鼓一鑼,晚上八時,便開始咚咚一輪鼓聲,此時稱為「起更」,又稱初更,此後,每兩小時為一更,八時至九時,便為初更,十時至十一時為二更,十二時至一時為三更,二時至三時為四更,四時至五時為五更,五更以後便再無更,此稱為「收更」,或稱散更,也是咚咚一輪便完。至於點,則用小鑼,每半小時為一點,打更佬工多技熟,很少出錯,如果打錯更,便為人譏為:「一落筆(鼓柱)打三更」,成為笑柄。(二)◇