再訪東澳島,驚喜依然沒有落空。對孩子而言,白天在泳池玩水,晚上到沙灘抓螃蟹,這二重奏已足夠開心。於我,最期待的事莫過於到海邊看日出,平生第一回鄭重其事地等待日出。儘管海上日出在巴金的筆下早已領略過。
五點一刻,喚醒睡眼惺忪的孩子,我和內子就趕到酒店大堂門口集合。未料門前早已停靠兩輛滿載遊客的車。甫一落座,車便啟動,駛入漆黑蜿蜒的山徑。原以為露水重,寒意襲人,誰知撲面而來的海風裹挾著潮濕的悶熱。灌木叢裡,蟲聲細碎、輕微,似乎不敢驚動這將醒未醒的天光。車燈掠過港口沙灘道旁的石碑,東澳島的標識一閃而過。很快,我們抵達觀日亭。
內子陪兒子到觀日台等,我則攜女兒在觀日亭閒坐。旁邊坐著一家人,不時引頸東望,還背起曹操的《觀滄海》,「東臨碣石,以觀滄海——」誰知剛開頭就煞了尾,這正是「書到用時方恨少」。此刻,大海似乎仍在沉睡,唯有浪花溫柔地拍打暗礁,哼唱著搖籃曲。遠處的島嶼如黛色的屏風,靜靜地矗立海中,任由輪船在眼前緩緩劃過。再遠一點,港珠澳大橋隱在晨靄裡,不見蹤影。天空高懸著啟明星,孤獨而明亮。藍黑色的雲在天邊緩緩遊動,或薄如輕紗,或厚若棉被,讓人疑心山雨欲來。
六點過後,我牽著女兒登上觀日台。天終於透出淡青色,雲霞逐漸明豔起來,宛如甦醒的天神點起了火。那火一點點旺起來,彷彿下一秒就有赤紅的火球躍出海面。酒店小哥說,「太陽這會是出來了,可惜被雲層擋住了。」正等待時,三位白衣女孩的笑聲格外清脆,她們趿拉著拖鞋,互相拉扯著擺姿勢合影。其中一位長髮及肩,右眼赫然綴著一塊三角形的黑色胎記。乍一看,竟像貼了一塊膏藥,仔細瞧,才發現胎記上還生著些許絨毛,惹人注目。然而,那女孩子渾然不覺,還依舊笑靨如花,甚至熱情地邀請酒店小哥合影。這份坦然,令我暗自訝異。
忽地人群一陣騷動——太陽終於掙破雲層。東方的天空如同扯開了黑紗帳,露出底下燒得通紅的熔岩。太陽先是羞澀地露出一彎牙印,旋即舒展為一柄金紅的鐮刀,頃刻又飽滿成耀眼的半月,光芒已刺得人難以直視。大家倚靠在欄桿上,拼命抓拍。不一會兒,太陽騰空而起,如同一顆渾圓熾烈的龍珠浮在海天之際。一條青灰色的雲帶攔腰縈繞,更添幾分神秘。這時候發亮的不僅是太陽、雲和海水,連人也沐浴在光亮之中,雖然未及巴金筆下描繪的那般壯闊恢弘,卻自有其靜謐之美。
踏上歸途,我想起那長黑色胎記的女孩,她估計也曾挺過漫長的黑夜,才煥發出燦爛的笑容。在一生中,誰能避開那必經的暗夜?唯有穿越它,心中便多一分對生命的敬畏與篤信。這日出彷彿在提醒我:無論黑夜多麼漫長,總有一線光明會穿透陰霾。◇