晨光像往常一樣漫過紗簾，在地板上投下斑駁的影子。我揉着僵直的脖子試圖起來，卻感覺後頸突突地跳着疼，彷彿有隻無形的手攥住了筋脈，稍微轉動便牽扯出細密的刺痛，原來竟是落了枕。

廚房裏飄來母親熬粥的香氣，白瓷碗擱在木桌上發出輕響。她瞥見我歪斜的肩膀和不敢大動作的模樣，立刻放下湯勺走過來，粗糙溫暖的手掌輕輕按在我的肩井穴上。「昨夜又貪涼了？」聲音裏帶着嗔怪，指尖卻精準地揉開緊繃的肌肉塊。溫熱的氣息隨着她的動作氤氳開來，混着米香鑽進鼻腔，莫名讓人鼻尖發酸。

記憶突然溯流而上。小時候總愛趴在書桌上午睡，臉頰壓着胳膊印出紅痕也不在乎。往往是迷迷糊糊間被輕柔的力度喚醒──父親不知何時站在身後，正用寬厚的掌心托住我的後腦勺調整姿勢。那時他的手掌永遠帶着工具箱裏的金屬涼意與淡淡的機油味，卻神奇地讓酸脹感消散如春雪初融。如今那雙手已布滿老繭，可每當我抱怨肩背不適時，他仍會下意識地舉起它們，笨拙而鄭重地幫我按摩。

窗外的梧桐葉沙沙作響，樹影在我蜷縮的身體上搖晃。隔壁陽台傳來鄰居晾曬被褥的聲音，遠處早點攤蒸籠裏的白霧升騰又散去。這些日常的瑣碎聲響此刻都成了背景音畫，襯得當下的靜謐愈發清晰。我順從地低着頭任母親擺弄，看她鬢角新生的白髮在陽光下泛着微光，忽然驚覺她也需要踮腳才能更好地夠到我的肩胛骨了。

疼痛漸漸化作綿長的暖流四處擴散，像浸入溫泉般舒展四肢。案頭上積壓的文件暫時失去了威懾力，連手機屏幕都停止閃爍催促的消息提示。這個世界被強制按下慢放鍵，迫使原本急促的腳步停下來喘息。當終於能自由轉動脖頸時，竟有種重獲新生般的恍然，原來身體的小小故障也能成為逃離忙碌的契機。

午後陽光斜照進屋子，把沙發上打盹的貓兒曬成金色毛團。牠慵懶地睜開眼瞅了我一眼，復又蜷縮回毛茸茸的姿態。或許生活本就該偶爾停頓，如同這突如其來的落枕，提醒我們在疾馳的人生路上別忘了抬頭看看雲捲雲舒，揉揉疲憊的心靈。◇