​廣東歌中毒者 培正 伍穎臻

 若說每個人生命裡都有一樣戒不掉的癮,與我而言,那一定是耳機裡汩汩流淌的廣東歌。無論是晨光熹微的上學路,還是燈火獨明的深夜書桌前,只要耳罩輕扣耳廓,前奏響起的刹那,周遭的喧囂便會自動「降噪」——車流聲、人語聲、鍵盤敲擊聲都漸次隱退,整個世界濃縮成旋律與歌詞構築的一方天地。這份獨屬於廣東歌的鬆弛感,像掌心的溫度般真切,是任何事物都無法替代的慰藉。

 如今的音樂市場早已百花爭豔。打開音樂軟體,韓流偶像的動感舞曲裹挾著熱辣節奏襲來,普通話流行曲以直白抒情戳中人心,獨立民謠的清新敘事又帶著煙火氣漫開,每種風格都能輕易抓住聽眾的耳朵。作為在粵語語境裡泡大的人,我卻始終在這片熱鬧裡守著廣東歌的方寸天地。偶爾和朋友聊起歌單,會被笑稱「活在小眾圈子裡」,可這份「小眾」從不是缺憾,反倒像握住了一塊蒙著薄紗的寶藏——每一次按下播放鍵,都是與藏在旋律裡的知己私語。

 我愛廣東歌,最先淪陷的是它的歌詞。不同於有些歌曲直白的情緒宣洩,廣東歌的詞更像精心雕琢的短文,哪怕脫離旋律單獨品讀,也滿是韻味。陳奕迅的《苦瓜》裡那句「真想不到當初我們也討厭吃苦瓜,今天竟吃得出那睿智愈來愈記掛」, 把成長中對苦難的釋然,藏進最尋常的食材裡,初聽只覺平淡,再品已是人生;梅豔芳《似水流年》中「望著海一片,滿懷倦,無淚也無言」, 沒有華麗辭藻,卻把歲月流轉的悵惘、人事變遷的無奈,道得比海浪更深沉綿長。

 這些歌詞最妙的是「點到即止」的留白,從不說滿情緒,卻讓每個聽者都能照見自己。失意時迴圈《苦瓜》,聽的是「半生瓜」裡與過往遺憾的和解;整理舊照片時偶遇《似水流年》,那句「不可以留住昨天,留下只有思念」,又成了時光的注腳。沒有標準答案的解讀,讓每一次聆聽都有新的發現——就像同一杯茶,春喝是青澀,秋品是醇厚,廣東歌的詞,便有這樣的回甘之力。

 更難得的是,廣東歌總能精准接住我情緒的褶皺。心情沉鬱時,「築得起,人應該接受,都有日倒下」像一位溫和的長者拍著肩說「失去本是常態」,讓緊繃的神經慢慢鬆弛;身處喧鬧派對卻倍感孤獨時,「派對裡凝望,友伴笑臉八個十個,節奏裡搖盪,快樂中感寂寞」,精准戳中喧囂中的疏離感,「一個人原來都可以盡興,多了人卻還沒多高興」更道出與孤獨和解後的自在——原來獨處不是孤單,是與自己對話的清歡。從迷茫到釋懷,從喧囂中的孤獨到獨處時的安然,似乎沒有哪種情緒,找不到一首廣東歌來貼身陪伴。

 只是這份陪伴,如今卻漸漸顯露出 「小眾」 的無奈。廣東歌對粵語韻律的嚴苛把控,對歌詞意境的深度追求,讓它的創作門檻遠高於直白的流行曲。願意沉心打磨的創作者越來越少,新作品也難再像當年那樣傳遍街巷。我從不是要否定其他音樂風格——每種音樂都有其受眾與價值——但我始終覺得,廣東歌不該就此被遺忘。它藏著粵語的平仄韻律之美,裝著幾代人的青春碎片,那些藏在字裡行間的細膩情感、深刻思考,都是值得代代相傳的文化財富。

 現在的我,依然會在上學路上戴著耳機迴圈這些經典,也會把《一人之境》分享給陷在孤獨裡的朋友,把《苦瓜》講給為遺憾糾結的夥伴。或許我能做的不多,但我想守住這份「中毒」的熱愛,讓更多人知道:在如今熱鬧的音樂世界裡,還有這樣一片滿是韻味的粵語江湖——這裡有《苦瓜》的通透,有《似水流年》的深沉,更有《一人之境》與自己相處的自在。這片江湖,值得被聽見、被記住,永遠不會「絕種」。◇