五點多鐘時，被小孩的笑聲喚醒，我翻身看他一眼。雖然剛剛還笑出聲，在我轉過身去看他的瞬間，他卻微微扭動下身體，又繼續睡得酣然了。他一定是正做着一個好夢，讓他即使睡着也笑出了聲。

小孩嘴角微揚的繼續睡在那裏，我卻再沒了睡意，支起手肘拖着腦袋，仔仔細細地端詳眼前這個在一天天長大的小孩。他還沒褪去嬰兒肥，靠得很近去看時，能看到他柔嫩臉蛋上的細小絨毛，我忍不住輕撫他對着天花板閃着微光的小臉蛋，並用指甲尖在上面輕輕圈畫摩挲。

他的身體平直向上的貼在床上，頭扭向一邊，脖子細細小小、白白軟軟，露出的一側的大動脈一鼓一鼓地跳着，小胸脯隨着呼吸一起一伏，每一個動作都透着生命的安然和蓬勃。我托起他的小手捧在掌心裏，厚厚的手掌，短短的手指，真像洋娃娃的手。我將那隻小手貼在臉上，那手並不滑嫩，甚至有一點粗糙，他打籃球，每天與硬皮質的籃球接觸，他的手掌心比一般的小孩要粗糙很多。我正想好好看看他的手掌時，他將手抽了回去，翻過身側趴着繼續睡。

時間尚早，沒喊小孩起床。我呢，總之是睡不着了，便起身準備洗漱。

關掉床頭的小燈，我輕手輕腳走進了有窗戶的衛生間。六點多，天已濛濛亮了，但太陽還沒有越出群山，人間需要的光亮還沒辦法完全從黑暗中分娩出來。

窗戶裏透進些昏暗的光，我沒有開燈，借着微光看窗外尚未醒來的一切。一個聲音沒甚麼徵兆地驟然響起，聲音不大，但能分辨出是鳥的叫聲。叫聲像是有人在連續不斷地讀英文單詞「super」，語速很快，綿延不斷，super super super super……的叫個不停。

我推開窗戶向外張望，遠處的樹看不清晰，近處的樹上也沒見到鳥的影子。不知道是甚麼鳥，當然也不用非得知道是甚麼鳥。只是，清早的這個聲音讓我很想知道這隻鳥在說着甚麼或是在唱着甚麼，天還這麼早，牠早早起來僅僅就是為了叫幾聲嗎？牠這樣叫幾聲是想要表達甚麼，還是甚麼也不想表達？

那聲音清悅單調，雖然喊破了清晨的寂靜，但並不嘈雜，我猜測那聲音必定是一隻鳥而不是一群鳥發出的。

我沒有洗漱，舉着手裏的牙刷靜靜地站在窗邊聽「super super」的鳥叫聲。我知道「super」的中文意思是「超級地」，但鳥語中的「super」該怎樣翻譯卻無法知曉。一邊聽一邊想着：說不定多聽一會就能聽懂牠在說甚麼了呢，說不定聽懂之後我還可以跟牠對話呢。

聽得出神，我不自覺地跟着輕輕發出「super-super- super-super-」的聲音，我口中的聲音竟和窗外的鳥叫聲出奇的相似。我忽然想到：那聲音，會不會是兩隻鳥在對話，一唱一和，一問一答？一定不是在說「超級地甚麼」；是在說「停下來 停下來 好好看我」「好的 好的 這就看看你」嗎？是在說「真是一個美好的早晨」「每一個早晨都該是美好的」「每一天也都該是好的」「是呀 是呀」嗎？

那隻鳥或是那兩隻鳥叫着叫着就不再叫了，而我，聽着聽着也忘記要聽懂什麼了。……

我轉身開始洗漱，不再糾結鳥叫的意義。送小孩上學的早晨都是緊張的、雞血並鬥志昂揚的早晨；很多時候，即使熹微的晨光將萬物染得萬般可愛也根本沒時間去欣賞。多久沒有為一聲鳥叫而停下手中的活計或停下疾走的腳步了？今天，很是感激那小精靈帶給我的許久沒去感受的清亮的驚喜。

小孩起床後，我告訴他我聽到的好玩的好聽的鳥叫聲，他高興地大叫，非要趴到衛生間的窗臺上去看一看。我告訴他小鳥早就飛走了，他還是不甘心，對着窗戶一邊叫着「super-super- super-super-」一邊喊「快回來和我一起玩啊」。

他站在窗邊時，太陽已經將柔光鋪滿大山大地。◇