(小說月台)呼喚 天恆

「李先生,你的父親又不見人影,已煮好晚飯,他仍未回來,我不能再等了,你看看怎麼辦?」鐘點女傭打來了電話。

「那你先走吧,可能他又忘記了時間,稍後我自行會找他。」雖不感意外,仍有點焦慮,連忙放下工作,撥電話:你的電話暫時無法接通,請稍後再行試撥,或「呠」一聲後留言。

老父為何不聽電話,向來他是電話隨身,會瞬即報告安全,今次很例外,連續接打,都無人接聽,究竟發生甚麼事。

唉,這個父親,又不知搞甚麼花樣。家樂柱工程正如火如荼,我忙到一頭煙,

他又再添麻煩。老父是我至親,還是先找找要緊。立即致電胡工,提早下班。

從環形工地出來,直接駕車上跨海大橋,向離島駛去,心煩意亂,憂心忡忡,

腦海浮現的,全是父親的影子……

老父是個公務員,高中畢業後,一直在政府部門任職。穩抓鐵飯碗,薪優職閒,知慳識儉,又沒有不良嗜好,經濟充裕,積蓄可觀。由於酷愛大自然,早年已在離島海灣華廈,購入一個單位,沒有出租,用在週末或長假期,渡假休息。

幾年前,母親患了頑疾,病情反覆。父親反正已做滿二十五年,為照顧她,索性提前退休,專心陪伴。他倆本來仍住在舊居。保持全家齊齊整整,每月有長俸可收,生活無憂,有感時間太多,便天天乘搭巴士,到各區閒逛,消遣,週末才到離島暫居,安渡黃金晚年。

 近十年來,城區發展迅速,一日千里。高樓大廈如雨後春筍,新街道交錯縱橫,環境日新月異。兩老年邁,記憶漸褪,偶有幾次,竟然迷途,不辨身在何方, 常要致電求援,每次我都要放下工作,四處尋覓,在巴士站,或公園,找尋他們的蹤跡。有見及此,為免拖累我,父母最終提出建議。   

「道奇,我倆經過反覆商量,決定搬出市區,到離島長住。那裏條件較好,既不影響你的職業,也有利母親療養醫治。」父母深思熟慮。   

「阿爸阿媽,我們在城中已有一個寬敞舒適的安樂窩,好端端的,為何要搬到離島去?太隔涉了。」我問。

「你母親要養病,市區人口密集,空氣污濁,交通擠逼,衛生條件惡劣,對她的健康有害無益。」父親回答。

 

(一)

「用不着吧。你倆遠住離島,山長水遠,鞭長莫及,難以照顧,我很不放心。」

「我知你很孝順,沒問題,我無病無痛,身強體健,可以照料母親,不需顧慮。」

兩老去意堅決,無法挽留,唯有勉強同意。特意僱聘鐘點女傭,照顧兩餐起居飲食,收拾清潔。父母終日無所事事,每天到海灘蹓躂散步,享受清涼海風, 聆聽海濤捲伏,老媽在陽台種種花草,老父時有雅興,會到海灣釣魚,每逢長假, 我會陪他倆返大陸短程旅遊,吃吃海鮮,樂也融融,快活逍遙。

今年初,母親走了,老父一個人,孤伶伶的,獨守空屋,我多次勸他回家同住,以便互相照應,他堅決不肯。

「我早已習慣獨來獨往,無拘無束,也適應了大自然的逍遙自在,隨心所欲。 真的不想返回鬧市塵囂,遭受嘈吵混亂的煎熬,由得我吧,不要再囉唆了。」老父執意不走,我無法強求,只好聽之任之。

近期情況有點不妙,女傭報告,他通常日夜顛倒,睡到日上三竿,午後必外出,整天不回來,人去樓空,也沒有準時吃晚飯,神龍見首不見尾。

抵達海灣居所,華燈早上,屋內空洞洞,黑漆漆的,人影全無,飯菜仍擺滿桌上,顯然沒有動過。父親失聯,到哪裏去了呢?

步出屋外。按老父的性情習慣,一定是在沙灘上,沒有其他地方可去。亮着手機的圓點銀光,向海灣周遭照射。腳踏柔軟的細沙,慢慢挪移,圓瞪大眼,四處掃描,不容許任何人影,任何線索,在眼前漏掉。

這是小城最長最美麗的海灘,月牙形半弧,兩邊長長的灘嘴向海中伸展。與一般海灘不同,除了寬闊平坦,海沙並非白色或黃色,而是黑色,或夾雜黃白而成的暗灰色,一望無際,海闊天清。灘邊是樹林草野,濃蔭婆娑,一年四季,遊人往復,是市民最喜愛流連的遊樂休憩地。

時值深秋,月暗星疏,沒有人燒烤,沒有人露營,聲沉影寂,黑得寂寥,靜得可怕。耳畔只聞輕嘯低吟的海浪聲,視野如墨,依稀可辨,海浪仿似布帛翻捲的皺摺。

手電光四周強照,沙灘上空無一人, 「阿爸阿爸」放盡喉嚨,高聲呼喊,沒有任何回應。老父,你身在何方?難道是出了意外,內心打了個寒顫。(一)◇