朱曉玫（Zhu Xiao-Mei）剛於二零二四年推出的錄音是巴赫的六套《英國組曲》（English Suites BWV 806-811）。正如鋼琴家對這套作品的感覺：精緻、私密、優雅——她的詮釋也體現出這些特質，恆定的節奏，從容的造句，平緩的強弱對比，整體柔和而內斂的音色控制，配合平衡均勻的聲部配置，所有音符都在遵循巴羅克風格前提下被細致推敲，醞釀得特別寧靜、安謐。

朱曉玫在巴赫音樂中表現出的平靜，是否她在人生旅途經歷跌宕起伏後的體會？自從在多年前聽過她彈奏的《十二平均律曲集》（The Well-Tempered Clavier BWV 846-893）後，筆者在喜愛的一群巴赫作品演繹者中，添上她的名字。朱曉玫的琴藝近年已被樂界一致推崇，但之前即使在中國，多少人認識這位鋼琴家？

朱曉玫生於上海，自幼顯露音樂天賦，可惜培訓因「文革」而被中止，據說她被送勞改五年，至七零年代才獲釋。離開祖國後，朱為生活曾在香港教小孩彈琴，在美國當清潔工人，但她深信生命中有重要的事等著她完成，她在美國繼續音樂學業，至一九八四年移居法國後，正式開展職業演奏生涯。

除了巴赫，她亦涉獵貝多芬、舒伯特、舒曼及一些巴羅克時期作品，但範疇似乎越來越集中在巴赫音樂上，部分作品已灌錄不止一次。

很多人都說朱曉玫演奏巴赫融合了中國人的文化特質，並認為這和她多年來潛心研究道家學說有關，這說法似乎很「玄」，但筆者感覺，鋼琴家豐富的人生歷練結合其哲學反思，或多或少會融入其演繹。事實上，她那淡泊自然、品味優雅的演奏確能讓作品散發超然物外的美感，我認為這種美在《賦格的藝術》（The Art of the Fugue BWV 1080）和《法國組曲》（French Suites BWV 812-817）中體現得最為透徹。她彈《賦格的藝術》採取中庸速度，節奏平穩，觸鍵細膩，強弱變化自然，初聽也許覺得平淡，但細味後便發現一種寧靜而超脫的美感，大概只有在經歷過人生波折後，洗盡鉛華，才能把這種不事修飾的美透徹地表達了。

朱曉玫彈的六套《法國組曲》省去重覆樂段，避免可能令人感覺冗長的重奏段落，聽來相對簡約明快，此舉對樂迷的最大得益是六套組曲可同收於一張CD，比其他版本划算。她的彈奏是一貫的樸素平實，毫不張揚，觸鍵輕柔細膩，節奏拿捏恆定，強弱變化蓄於頗窄範圍內。不事修飾的演繹，似乎簡單平淡，我卻認為很值得繁忙的都市人靜心細味，建議先欣賞第五號組曲，你會一下子投入鋼琴家營造的靜謐氛圍，陶醉於超凡脫俗的美感中。

六套《法國組曲》並非按原編號順序呈示，鋼琴家認為每套作品本身都是一個整體，並不存在先後之別，專輯中的次序是她透過個人理解後，針對每套作品的音調或音色而作出韻味上的銜接。這種按個人觀點排列的方式亦應用於她的《英國組曲》和《六套組曲》（6 Partitas BWV 825-830）專輯中。

完成《英國組曲》錄音後，朱曉玫已把巴赫最重要的鍵盤樂作品一一灌錄，透過她已實行的規劃，將來大概會把部分作品重新構思後推出。巴赫的音樂為演繹者提供了遼闊、深邃的空間，朱曉玫的藝術定能在這空間得到舒展和延續。◇