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贈衛八處士》杜甫

人生不相見，動如參與商。

今夕復何夕，共此燈燭光。

少壯能幾時，鬢髮各已蒼。

訪舊半為鬼，驚呼熱中腸。

焉知二十載，重上君子堂。

昔別君未婚，兒女忽成行。

怡然敬父執，問我來何方。

問答乃未已，兒女羅酒漿。

夜雨剪春韮，新炊間黃粱。

主稱會面難， 一舉累十觴。

十觴亦不醉，感子故意長。

明日隔山岳，世事兩茫茫。

這是杜甫一首非常為人傳誦的詩，詩中許多句子，千載以還，還是受到世人所引用。

衛八是何許人？據《書韻樓叢刊》的「唐詩三百首」的註釋有云：

唐史：拾遺公（杜甫曾官至拾遺，故又呼杜拾遺）與李白，高適，衛賓相友善，時賓年最少，號小友，此當是也。

依照詩中所言：杜甫，李白和高適三位大詩人，都與衛八為友，互有來往，後來，大家各有發展，詩友風流雲散，適如魯迅先生詩中所言：舊朋雲散盡，我亦等輕塵。

鏡頭延至二十年後，杜甫和衛八又相逢了。這次重逢，使杜甫非常高興。衛八這個人，還是頗為念舊，把二十年前同煲同撈的朋友邀到家中吃飯喝酒，在今時今日而言，他應該屬於稀有動物。

現代的人，朋友是被利用的工具，昨天攪頭挽頸，稱兄道弟，一旦可供利用的價值消失了，可以翻轉豬肚變成屎。朋友？幾錢一斤？食得唔食得？偶然陌路相逢，不是詐作從未相識，瞠目而過，便是扮作年老力衰，患了失憶之症，如果你再不識趣，提起某年某日，曾經大家在某地飲酒吹水，結成死黨。他便作其錯愕之狀說：係咩？真有咁嘅事咩？時至今日，真係唔到我唔服老了。

如果對方演技如此精湛，試問你還敢與他吃飯喝酒嗎？

幸而衛八不是這一類的人，他真心誠意邀請杜甫到他家中敘舊，到了他家中，杜甫感慨萬分，首先就說：今天真是有緣分，我們又在燈燭光中，重聚一堂了。記得我們結交之時，大家還是少壯之年，轉瞬之間，我們都已鬢髮蒼然了。我還記得，我們分別之時，你還是一個鑽石王老五，忽然之間，結婚了，夫婦合力增加生產，生了成竇兒女，日子過得好快啊！

杜甫又說：我這次來此訪朋探友，想不到有一半當年的朋友都已名登鬼錄了，最難能可貴的是你還是那麼古道熱腸，沒有把我看成陌路之人，相別二十年，又把我邀到府上來。

衛八的一群兒女，知道他是父親的老友，有些則向他殷勤問候，有些則安排晚飯，看樣子衛八雖不窮困，但也沒有變成富豪，在飯桌上，主食並非魚翅撈飯，而是一鑊黃粱米飯，晚飯的副食品，既沒有九大簋，天九翅，兩頭鮑，無非是一盤鮮採的韮菜，杜甫是個老實人，窮困慣了，並不嫌三嫌四，挑飲挑食，對於如此這般的減肥餐，甘之如飴吃得很開心。

飯都也罷了，杜甫雖然不像酒鬼李白那樣嗜酒如命，對於酒，同樣不肯放過，那個晚上，衛八非常興奮，他說：大家天南地北。萍蹤無定，見一次面並不容易，我們不能不喝酒，來！來！我們多喝幾杯！要喝十杯！

杜甫也同樣興致勃勃說：好啊！十杯就十杯，我也不會醉倒，只是對於老友的濃情厚意，非常感動！因為，明天我又要和你分別，登程他去， 關山遙隔，世事茫茫，何日再相逢，難說得很啊！

杜甫與衛八，喝罷十杯酒後，再度別離，以後有無重逢機會，我們不知道，只是，由唐至今，此詩傳誦不衰。

杜甫與衛八，早與草木同腐。人以詩傳，當我們念到：「明日隔山岳，世事兩茫茫」之句時，還是感激老祖宗留給我們無價的瑰寶。◇